金樽清酒斗十千

LTD[Tan×Sin] 平行世界的故事(2)

2

深秋的风不算凌厉但也清冷异常。Sin托着下巴翻过一页书，纸张簌簌的声音和顾客衣料摩擦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他把搭上他手心的Lisa的小爪子轻握一下后很快看完了这个章节。

“就这些吗？”Sin站起身，微胖的中年男子于是向他点点头。他挨个拿过那些小物件，想这个人大约是在购置接下来一段时间家里的用品，“需要袋子吗？”“不。”“一共是……”

男人递给他皱巴巴的钱币，于是他简单看了看将那些丢进抽屉，“祝您愉快。”

已经是傍晚了，下班高峰也基本过去，因此Sin有些时间来看几页书。今天Lisa没有出去，他再坐下的时候摸了摸她的脑袋，毛茸茸、暖乎乎的生命。Lisa抖了抖耳朵向他呼噜几声，栗色的眼睛看着他，又看着他翻开的书。

一阵冷风夹着门上铃的响声被来人带进来，Sin在几年前就失去了说“欢迎光临”的兴趣，但他还是作为礼貌抬头看了看来人，虽然那人不一定会看他——

不，他们对上视线了，像两周前在他便利店后的客厅里一样。Tan向他招了招手勾起嘴角，他脸上的那道伤疤在自然光下柔和了许多，“嘿，黑帮老大。”

Sin微皱下眉也笑起来，“要买什么？政府里的家伙？”“不买什么，就是转转。”“那您请便，恕我不陪。”“谁说的很高兴认识我啊？”Tan向他走过来胳膊肘杵上柜台，Sin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略显瘦削的十指相对放在腿上，“一码归一码，伙计，我现在是店老板，我有权利把你赶出去，管你是不是政府的。”“不能作为朋友吗？”Tan扬了下眉，“我可是来道谢的。”“来道谢什么都不带？”“那可真对不起，我下班就直接来这里了。不如我从那边货架上给你拿点什么？”“那是我的东西。”

他们都很顺理成章地说着这些，但Tan自己都还有些惊奇，只见过一面而已(虽然不算是正常的一面吧)。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确实是见过一次，在那次之外，可以让他们直接互相熟识的那种相见。那词叫什么来着，“相见恨晚”？

某种在身体里某处隐约发痒的相似感。Tan清楚Sin也感受到了。

但是一些方面还是违和的。Tan同样清楚这点，职业和本能让他对于人的情绪的感知比常人敏锐得多。某些方面还是有不同。

Tan低头看向Lisa，“上次没有问。她叫什么？”“Lisa。”Sin回答，视线也转向正打量问话人的猫。“她很漂亮。”“谢谢。”

Tan抬眼看了看，不出所料依旧只看到了那张纸条上那两个拼起来如此欠揍的符号。Sin不知道，说起这只名叫Lisa的猫时，他的声音柔和了不知道多少倍。

“咪。”Lisa向Tan叫了一声。Sin笑出了声，揉猫咪脑袋的手却轻柔得全是宠溺，“吃里扒外的傻姑娘，这可不是个善茬啊Lisa。”

门铃再次被冷风吹起，有人似乎是被冷风吹得咳嗽几声，Sin偏头看到是熟人。“来啦。”他招呼一声，姑娘就向他微笑，“是啊，家里没有茶叶了。熟人？”姑娘浅蓝色的眼睛向自觉闪到一边的Tan示意一下，Sin耸了耸肩膀没有回答，于是她也没再追问走到了货架后。

“老顾客。”Sin回答，Tan就点点头，虽然他疑惑的地方并不只此。算了，也没他什么事。这么想着Tan稳稳当当靠在柜台上站定，于是Sin知道这家伙是准备再待会儿了似乎是无奈地轻哼一声。

姑娘很快就走了出来，Sin帮她把东西装进袋子。“Lisa最近好吗？”她摸摸凑上去的Lisa问，Sin熟练地打上结语气里满是不被重视的主人的埋怨，“好着呢，就是在家里吃的少了，指不定去哪家去要鱼去了。你身体还好吧？”姑娘为此轻声笑起来接过了袋子，在塑料摩擦和Lisa似乎是抗议的咪啊咪啊的声音中向Sin道别走向门口，“现在好多了。谢谢你。”

冷风逐渐消散在空气里后Sin才听到Tan开口，“我能知道她的名字吗？”“你想追她？”Sin反问一句，Tan撇了撇嘴伸手去叫Lisa，哪知猫只是看他一眼就溜到了主人身边，“没这个打算，只是好奇。”“那我可不告诉你，我有义务保护顾客的隐私。”

Tan看了看似乎是一副正经样的Sin，“又不是要电话号码。”“开玩笑的。Eve。是个好姑娘。真不追？”“不。”“这么严肃啊。”

Sin再坐下来时Lisa跳到了他腿上蜷缩起来，Tan看了看猫咪蜷成球状的身体，她主人抚摸她的手上有一道很浅的伤痕。“我大概转完了。”“下次来不许不买东西就走，不然我真要赶你出去。”“我这次买啊，一条烟。”

Sin抬眼看了看他，Tan不确定他是不是翻了个白眼。

违和。在每一句对话里都在积攒。

直到Tan走出门时候想起这种违和感是什么。Sin的声音里依旧有隔阂。自来熟也许已经是他作为便利店老板的一项职业习惯，但再怎么自然地开玩笑，他周身依旧像是有一层透明柔软却牢不可破的膜，和那个姑娘说话时候，和Tan说话的时候，这层膜都不曾去掉，像是已经生长扎根在他身体里。

是警惕吗？Tan没有回头看便利店的玻璃门。或者和那张纸条一样？

然此刻店里的Sin正在望着他的背影。

“……叫Tan的新‘朋友’啊，Lisa。”Sin安静地说，语气并无落寞，只是某个词语生硬得仿佛亿万年都从未被提起。

“喵啊。”Lisa回答。


3


Tan开始有意无意以周作计数去Sin的便利店，Sin也不介意闲的时候有个谈天的，Sin忙时Tan也会试着帮把手，于是话题开始扩展，打屁聊天吹牛逼也成了常事。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只不过一开始认识的方式有些不同，他们到底是成了普通的朋友，不常联系但见面时候还会说得通话的那种。某次Sin偶然出去Tan吃了闭门羹后也总算是顺理成章提出了交换电话号码，“都这么熟了还没电话，确实不像话。”Sin这样回答，从手边的本子上撕下一小张纸条写下一串数字交给了Tan，Tan看到他手上的伤疤已经愈合得基本没有痕迹，“告诉你个好消息，以后你买东西我可以考虑给你打折。”“你给熟人都打折？”“怎么可能，我还是要吃饭的啊。”Sin没有回答完，低下头去阖上笔盖发出咔哒一声响。

依旧有。这么久了，那层膜还在。Tan将纸条折了两折放进了口袋。那层膜后那样熟悉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Sin无意义地上下晃动着笔一手撑着下巴看着这个总是一脸冷静的人走出门。什么在政府里的工作能常来这逛但又看上去挺忙的？他猜了几个，不确定是不是，但也不算很好奇。他不长于也不惯于深入了解一个人的生活，对任何人都一样，再有接近的冲动也一样，他通常只会止步于直觉总结出的对其的印象。已经这样很多年了。

Lisa在他腿上发出一个小小的呼噜声，他抬起手去把她搂在怀里，手指接触到了她温热的身体。她最近睡眠很多，也许是很累了，但也许应该去问问医生。

Sin垂下眼睛。他想起机器的滴滴声，水泡破裂的声响，还有漫长时光中永恒卧守在那里的那块碑、那些碑，然后迅速地把它们锁进了保险柜贴上张白条。

已经很多年了，还是可以活下去的，如果它们只是用来警告的话。

他还有Lisa。

Sin无意识地轻呼一口气，抬起头正看见名为Eve的黑发姑娘咳嗽着推开门。“嗨。”姑娘向他露出微笑，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笑容中有与平常不同的东西但并没有说什么，“这次这么快？”“不，家里来了客人，要购置一些新的东西。”“是吗，辛苦了。”

Eve点了点头走进去，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很快就走出来。她终于出来时递给他的东西大多不是来普通客人会买的东西，Sin没出声，两个人都低着头。

“能请你帮个忙吗？”Eve轻声说。Sin把一小盒中号螺丝钉放进袋子没有抬头，“我可没什么人脉，你知道的。”“没事，没有消息也没关系，偶然听到也好，我想这里过来的人应该比较多。”Eve似乎是很感兴趣地拨弄起旁边盒子里包装奇怪的糖果，“我在找一个人。”“是吗。”“是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男孩，右脸有一个十字形状的伤疤。手上也许有绷带。”“我能知道为什么吗？”“他是我的朋友。”“……好。”Sin把袋子递给她接过钱平静地答应，“如果听说我会告诉你的。”

“谢谢你。”Eve向他笑着点点头，她眼底有阴影，Sin也勾了勾嘴角作为回应，“注意自己身体。”

姑娘出门时再次咳嗽起来，她身体一向不好。Sin眨了眨眼睛。不是推脱，他的圈子着实是小的可怜，他没有周末一起出去的对象，店里连个店员都没有就他光杆司令一个，平常手机除了接货时联系也基本是放在那里吃灰，也许靠着店里的人流量可以做做尝试，但可能性不大。不怪Eve，她也许也是走投无路，况且她也不太了解他的情况。

已经很多年了。

风窸窸窣窣挠起玻璃门，Sin转身准备给自己弄杯喝的。

一向是独自一人的。生活空白到无话可说。

他打开后门的时候听到前门又被人打开，然后想起到了下班时间了，接下来会有很多人来。

“Sin，有那种刚出的白酒吗？”“有啊，你老婆不说啦？”“嗨别说啦我偷偷出来买的。别告诉她啊。”

仅此而已。

-

一串数字。

十一个。

Tan把它存进了电话簿，想了想还是没有打过去。虽然当时没有告诉Sin他的号码，但Sin也没有问起，况且现在已经很晚了，他没有半夜找人谈天气的习惯。

上司说起从明天开始要去临城一趟，时间不长，但Tan肯定是要全程跟从的。今天放他回来算是收拾些东西，明天就要和几个别的领导一起出发。沃尔特是一个比较独立的城市，和几个临城的来往其实并不算密切，Tan对于此行的原因还是稍微有些好奇的，不过也仅止于好奇，他不是上司的全职秘书，多余的事情不要去管。

回来的时候已经和房东和几个邻居打了招呼，他没有固定时间联系的朋友，所以这种事情通常都是提起东西带上自己就能直接迈开步子走的。这次呢？Sin那边要说吗？只是个隔段时间去买点东西顺便聊聊天的顾客。

Tan把搭在阳台上的衣服取下来，借着窗外驶过一辆车的头灯看到自己刚才取了一双不成对的袜子。

发个短信吧。

他这么决定了之后收拾东西的速度快了许多。只要一些简单的东西，所以他很快就又坐到了桌子边拿起了手机。

“我是Tan。”

然后呢？

窗外传来哪个母亲叫孩子回家的声音，模糊得听不清是什么名字。

Tan看着手机屏幕。

这就是了。那层膜，那层墙壁，他们见面的时候可以随意地开那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此刻他连一条短信都无法准确地编辑。

这个决定很快在犹豫中夭折了。Tan关了灯躺在床上准备迎接睡眠，他需要为接下来的日程养好精神。

仿佛有一道界限，看不见，但那么轻易而清晰地将他与他人划分开。

Tan在陷入沉默的黑暗中前想起这样一句话。他想起那张纸条，Sin声音里带笑意时，纸条后的表情从未被人看到过。

所以是一个人。已经成为习惯的寒暄背后，始终是一个人。

仅此而已。


4


“你已经为她做了足够多了。”

Sin手指握紧空气又放开。他闭上眼睛，猫柔软温热的身体在他手下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谢谢你，医生。”

-

又是一段时间门神训练之后Tan回到家里还是松了口气。临城的治安相比起沃尔特要差一些，这也是为什么沃尔特一向对其采取疏远手段，不过谢天谢地这次倒是没出什么事。他向房东打了招呼，收拾收拾准备去洗个澡。

不知道Sin这段时间怎么样。Tan想起这件事和那条只有一半儿的短信。这倒是罕见，在满脑子上床休息的时候能想起一个甚至都不常见面的人，Tan无奈地发现自己已经把那个总是坐在椅子上一副天塌了不管的店老板当作了朋友。人家还警惕着呢，怎么自己就先缴械投降了。自嘲地勾了下嘴角，Tan拿着换洗衣服走进了浴室。亏你还是个保镖。

可是很想了解他。

这是否认不了的，Tan知道。

想了解他，那份早就在萌芽生长的熟悉感，想要弄明白些。

这种情感已经逾越了好奇。至于它将长成什么样儿，就已经不是Tan知道的范畴了。

明天去看看吧，顺便买些东西，家里没有咖啡了。Tan给自己找了个无关紧要的理由，打开了水龙头。

-

泥土的腥味被翻起来，然后又逐渐散去。Sin把手伸进领口按在自己的后颈上，冰凉，于是他抿起嘴唇，干裂的皮肤接触在一起粗糙得过分。

很多年了。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也许有过，在从那个人身上感受到不同的时候。但没有这样强烈，强烈到几乎要把他费大劲掩埋起来的过去都揪出来，拉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兴许还盖着层灰土。

医学名词太长了，他记不住。

……算了吧。

他低下头，然后转身向外走去，准备着以后都不再回来。一块块形状各异的小石碑从他脚边路过，他从之前转身离开的是写着Lisa的那个。

-

又是闭门羹。

Tan摸了摸鼻尖，冷空气让它和他的手一样发凉。几天了，便利店的门始终关着，“Closed”的牌子那样坚定又晃晃荡荡到心不在焉地挂在玻璃后，有时也会有人过来看看然后似乎很是习惯地拐去别的地方买东西。好像已经有段时间了，在他回来之前。Tan犹豫着要不要到后巷去敲响那扇最初接纳他的门，也许是出了什么事，但Sin会允许他询问吗？

不能作为朋友吗？Tan很快就作了决定，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而且已经认定的事情就会去维护。他很是奇怪自己怎么一直没想起打电话这件事，转身面对着马路掏出了手机。反正已经下班了，如果Sin不在家他也可以在附近的地方去见他。

莫名其妙的通话铃声响了好一阵儿，就在Tan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那头总算是响起了咔哒的轻响。

“……喂？”

-

“我是Tan。”

Sin的眼睛闪烁一下。对方的声音顺着电话线传过来有些失真，但他还是立刻想起那张有道显眼伤疤的脸。很难说他分辨出来的那一刻是高兴还是难过，但他还是回答了。

“嗨。”“你出去了吗？我看到你的店门关着。”“啊，我在家里。最近有些事情，不方便开门。”“介意和我说吗？”“没事的，一些小事。”“小事关了一周的门？”“……”

Sin垂下眼睛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抠桌子边沿，这种无意义的空洞声响很容易帮他躲避一些事情，于是手机里安静下来。

“……我去找你。可以吗？”

这句话有些让他措手不及。Sin张了张嘴。

“不用了。隔段时间再开门时候给你打电话，到时候再说吧。”“我想现在见到你。你在家对吗？”“对。有什么急事可以在电话里说。”“我想见到你，面对面。”“Tan……”“我在门口了。”

最后一句话在门外闷闷地响起，电话里的声音有延迟。Sin沉默一阵叹了口气站起了身，走上前去打开门，对方握着手机站在门口，头发被风吹得扬起一绺。

“下次一定要把你从店里赶出去的。”Sin侧身让人进来。

-

“那就下次吧。”Tan把手机塞进口袋走了进去。

摆设没什么变化。当然。房子主人脸上的那张纸条贴得有点歪斜，Tan回过头看到他关上门的背影，他的肩胛骨从略显单薄的衣服里凸出。

电话里的声音有疲惫，也许他自己没有注意到，再糟糕一些的话也许他已经不在意了。

“所以？”“前几天身体出了些问题。”Sin简单地回答，“没事吧？”“已经好了。老毛病。”他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Tan意识到这点环顾一下四周，“Lisa呢？”“病。我把她埋在宠物公墓了。”

这句话一样平静。Tan看着对方放下一杯水后在椅子上坐下，他们的位置和第一次见面时重合。

“……我很抱歉。”“没事。”Sin摆了摆手像是要挥去什么。Tan十指握在一起俯下了身，那杯水面飘起的雾气很轻易就在半空中变淡化开，Sin安静地靠在椅背上似乎没有主动谈话的兴趣，这还是第一次。有什么东西正在清晰。Tan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不自觉地脱下长久覆盖以至于被人忽略的伪装，他正在靠近那个东西，一点一点。

“所以，现在真的是一个人了？”

这次的沉默更加长远，但Tan耐心地等待着。Sin的手绞在了一起，房间里少了猫咪的呼噜声显得空旷，但他坐在这里，Tan坐在这里，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像很久以前一样。一辆车的喇叭声在很远的地方响起，Tan看着那张纸条背后的，Sin的眼睛。

“……不是啊。不是的。还有你呢。”

你。不是你们。

Tan看到Sin的手松开，他在那一刻抓住了总若即若离轻轻漂浮在周围的某种东西。这句话里隔阂已经消散到微不可闻。他站起身走上前，俯身握住了Sin的手，Sin没有拒绝。

“还有我呢。”

这声音像往常一样沉稳，声音的主人手上用了下力，不疼，但很紧，让人安心的那种力度。Sin闭上眼睛。

“有什么想说的，我都会听的。”

但Sin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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